被逼到极限的人,他的光芒就超越了极限,会作为一个自我存在而觉醒。
那是能让他有移山的力量,山就是每个人的心灵,
或许只能移动0.5毫米,但这些几毫米聚集起来,朝同一方向移动时,就是革命的开端。
阳光很好的一天。
年轻的派遣女护工佐和一如往常,细心地为久病在床的老人昭三按摩和清理身体。
耐心的语调,专业而细致的职业素养,让老人感到久违的舒心。
他可以不为随时生理失禁而感到不安。
就像这天的他,在清理时小便失禁后,佐和就毫不犹豫地用她喜欢的水杯接住,然后为他清理干净,再拿下楼倒掉。
而这仅仅只是针对老年人派遣护理服务中,最日常的一部分。
有日常,就有“意外”。
接下来,雇主雪子一边用从前照顾老人时,同样也被弄脏了裙子的“玩笑”去安抚佐和,一边用看准佐和的“自虐式”善良,向她提出为了满足老人临死之前“对母亲胸部的思念”而陪睡一晚的要求。
在雪子金钱和种种理由的恳求下,佐和只提出不能告诉护理机构的条件,就妥协了。
然而令佐和没有想到的是,就在当晚,她换好雪子特地为她准备的,因为被“弄脏”而染成了红色的连衣裙,躺在应该无力动弹的老人身边时,意想不到的意外出现了——
原本意识不清的老人,居然在深夜,突然迸发纠缠佐和的强迫猥亵行为。
而佐和在下意识的推拒中,不小心弄倒了年久失修的暖炉,引燃了屋子。
就在佐和奋力灭火把老人拖出来后,连滚带爬地下楼找雪子帮忙时却发现。
雪子早已上吊自杀,徒留一个看起来痴傻的“儿子”,直愣愣地站在黑暗的客厅里,对着还在晃荡着脚的雪子发呆……
2014年,导演安藤桃子把曾历经痛苦、崩溃到逃避,最后被温暖和回忆包裹的十年照顾祖母的心路历程,及后来深入探访和调查的所见所闻所感,在父母、公婆和妹妹出演、监制的帮助下,完成了这部长达196分钟的《0.5毫米》。
这部用年轻女护工佐和做引线,从而牵出老人们在日本老龄化社会中,容易被普世观念和道德伦理习俗忽视与遮蔽的社会隐疾中,普遍面临的诸如“情感需求”、“性需求”、“暴力欲望”、“战争创伤”等各种难以启齿的尴尬(隐秘)问题的影片。
是既导又编的安藤桃子和妹妹“怪物”演员安藤樱及家人,对当代社会的“棒喝”,他们希望借此引发社会大众对这个依然越来越“至暗”的时代,一点“另一面”的思考与包容。
据2019年厚生劳动省发布的人口统计数据显示,日本全国65岁以上的人口在全国总人口数的占比是28%,位居全世界老龄化程度首位。
可以说,对当下的日本来说,老龄化社会已经成为不可逆且持续增长的残酷现实,而随之带来的种种需要被重视的难题。
比如影片开头,呈现的这种老龄化社会中最典型的,子女面对“久病长寿”型老年人时的种种难以启齿的精神负担和道德伦理枷锁问题,就是需要被“理解”(包容)的实际需求。
虽然影片讲述的是日本社会所面临的种种问题,但对于截止2020年,65岁及以上人口已然占据总人口数13.5%的中国来说,或许这就是应该引起重视的“未来”。
都说“久病床前无孝子”,但其实这句话背后包含的精神压力与道德负担,或许唯有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才能共情其中的无奈与崩溃。
佐和虽然“逃拖”了杀人嫌疑,但也因为违反了执业规范而被开除。
失去宿舍居住权的佐和,又因为迷糊地在下电车时丢失了好不容易攒下的钱,而无家可归的她,只能又颓又丧地游荡在夜晚的街道上。
路过一家KTV时,佐和正好看见一个拖着氧气瓶与前台交涉要开包厢过夜,却因身边无保护人而遭到拒绝的老人康夫。
“厚脸皮”的她,立刻自然地走上去,假装是老人的保护人,和康夫有说有笑,欢乐唱歌地混上了一夜有吃有喝有睡的暂时庇护。
第二天,伴着耀眼的阳光,老人康夫才和佐和边走边感叹地吐露自己的故事。
妻子早逝而被儿子接过来住的他,因为日渐病朽,儿子一家眼看他生命所剩无几,就吵着要提前“继承”遗产,心寒的他,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,赌气地要把钱花光,让儿子一家消停。
可是,这一夜与佐和的相处,让他冷静了许多,他知道,如果自己真的把钱花光了,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被“抛弃”的下场。
分离在即,康夫在和佐和握手告别时,塞了一万日元给她做长辈给的“零花钱”。(PS:日本有长辈与晚辈见面给零花钱的习惯。)
走了几步,回头看见佐和还在原地挥着手目送他的康夫,心念一动,又把身上的大衣脱下,像一般给予晚辈的关爱一样,给衣衫单薄的佐和“遮蔽”的温暖。
随着贯穿在影片中的配乐《溜冰圆舞曲》第一篇章结束,具有普世性的“有目的被赡养”的老龄化社会问题,就像轻且易忽略的插曲一样,被摆上台面。
这类或许普遍存在以“儒学”背景为主的社会里,常见又时常被隐藏在“家事”里面的伦理问题,其实很多时候,都会被亲缘关系隐匿其中的“危害”。
如康夫一般,有可观财产,能大致自理的老人,尚依旧会面临这般不得安宁的“等死”生活。
试问那些无薄财,或病体缠身的老人呢?是否会被比“未死先争产”这般更加无情地对待?
还有一类在观感上会比较复杂,也不能用简单的善和恶去评价,或者说想要理解(包容)他们,需要与其相处,才能“看见”他们面临的现实问题。
比如这个被佐和盯上,作为“赖上”目标的老人阿茂,一个看起来奇怪又喜欢恶作剧神经兮兮的老头。
被女儿一家“嫌弃”只能独居的他,因为有闲而总喜欢做一些在旁人看来十分奇怪,时而会被厌恶的事,比如大声地在公园数有几棵树,对着垃圾污言秽语,以扎别人自行车的轮胎为乐,甚至有随时偷自行车骑回家藏起来的怪癖。
而佐和就是在看到他在作案时,以此威胁他,在得知他独居,而赖上他跟着回了家。
无奈带着佐和回家的阿茂没想到,这个“坏女人”居然会给他带来久违的陪伴与照料,还让他感受到一种“平等做人”的尊重(尊严)。
“厚脸皮”的佐和,不仅自来熟地买菜做饭,给阿茂收拾乱糟糟的房子,还在发现了阿茂偷车怪癖时,会身体力行地“教育”他,带着他把车物归原主,并一一贴上“我很抱歉”的便签道歉。
还会在发现阿茂把一个叫斋藤的骗子当好友,差点被骗养老金“投资”时,选择偷偷暗中关注,随后旁敲侧击地引导他明白斋藤的真实目的。
而终于对佐和持续的温暖行为感化,而对她敞开心扉与她谈论“生命的颜色就是红色”的阿茂,其实只是在嘴硬。
而佐和一针见血地戳穿斋藤行为背后的骗局“朋友不会骗你的钱!”时,阿茂大哭的样子,让佐和明白,这个内心到只会用这些拙劣手段,引起别人注意的“老小孩”是多么无助。
被及其保护欲的佐和不但打电话怒骂了斋藤,还在他找上门试图威胁阿茂时,乔装是阿茂的老婆,用对斋藤的一顿教训,保护着他不再被骗钱伤害。
而事后,被这番动静吓尿在浴缸,清理好终于平稳的阿茂,还是“不舍”地对佐和说了一句“他关心我,我宁愿被骗。”
即使他明白自己应该清醒了,还是有所留恋,他孤独太久了,久到只需要一点倾听就可以让他开心很久,久到即使这是个骗局,他也不舍得梦醒。
经历此事的阿茂,终于放弃挣扎了,他拿着攒下的养老金,被佐和用心爱的“传奇”轿车载到了养老院。
阿茂看着那高耸台阶上列队欢迎他的老人们,用微笑簇拥着他的医护人员们,一瞬间感到很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。
临别时,阿茂把“传奇”送给了佐和。
或许是不同时代下的代际观念有差,其实对于当下很多老年人来说,去养老机构度过剩下的日子,仿佛是一种“耻辱”,而对很多儿女来说,把父母送往养老机构也是一种“不孝”的表现。
而现实里,想来一如社会新闻爆出了那些养老机构的“丑闻”一样,在那个特殊的“小社会”里,看似对老年人生活的最优解,实际上他们面临的或许是更加孤独而难以启齿的隐秘身心伤害。
而更令人唏嘘的是,目前这个难题无解。
佐和带着“传奇”继续流浪,累了就睡车上,脏了就去化妆间洗漱。
直到她发现有个时常在商场里行为怪异的老人,又一次故技重施,在他准备偷18+制服写真时,威胁他,赖着去了他的家。
老人义男是个因为需要长期照顾卧病的妻子,而长期压抑心理和生理需要曾经以海军身份参加过战争的退休老师。
而年轻时被长期冷落的妻子静江,或许是因为长期卧病在床,又得不到丈夫的关心,而引发了精神问题,导致她会时常无意识地在半夜高歌。
佐和的到来,让义男又爱又恨,他感于佐和会帮他更好地照顾妻子,而恨于年轻的她在不拒绝中挑起了他只敢偷窥,压抑已久的身心需求。
甚至因为佐和耐心而专业的照顾下,让妻子开始有好转迹象的时候,义男会因此升起由爱生怨的背叛“弑妻”欲望。
久病照顾的缓慢“折磨”,让义男难以承受,但年轻时的相爱,相互扶持至今的情感又难以轻易消磨。
佐和的到来助燃了这种理智与情感的火焰,直到那夜他听到佐和与妻子的合唱,并不情不自禁地加入其中时,他才惊觉这份共情里的种种不安与理解。
而佐和也在一次次义男的敞开心扉中,了解他的“扭曲”。
这个男人,从来就没有彻底摆脱惨烈战争给他带来的精神创伤,他一面试图摆脱,一面又以近乎自虐的方式去铭记,好填补他因为“活着回来”而备受煎熬的内疚。
为此他会不断地一遍遍用磁带记录他从前的血与泪、恨与悔、伤与内疚,他深觉自己衰老会让曾经的真实成为冰冷的历史,一代人逝去,真实的战场还有多少人了解?
历史为社会带来的悲剧从来不是个人的悲剧可以覆盖的。
他说:
国与国之间的战争,是个人与个人的冲突再乘以好几万倍。
这是站在国家与人民之上的权利者强行施加的,是恶,是罪。
这之中的每个人,都有其生活与善恶,爱憎浑然一体。
被逼至极限的人的光辉,会超越极限,并作为自我存在而觉醒。
这会成为足以移山的力量。
这座山就是指:每个人的心灵间距,虽然可能只有0.5毫米,但这些毫米聚集到一起朝同一方向移动时,就成为革命的开始。
而这,其实就是导演安藤桃子试图超越老龄化社会议题,呈现的更加宏大的部分——人性与历史。
《0.5毫米》的意义大概就在于,“我”存在意识的觉醒,会在某个时候撼动人们对他们人性需要的某些固有观感和想法吧。
所以佐和又一次被赶来警惕她的义男的侄女“驱赶”,不得不再次踏上新的流浪之路时,她已然被撼动了某些从前固有的观感和想法,有了新的感悟与收获。
而故事到这,开始“回溯”,佐和“意外”找到了阿真,那个在影片开头被母亲雪子留下来的孩子,一个被母爱保护不被爷爷性侵,当成男孩养大的女孩。
雪子毅然决然地自杀,是因为她活着要面对和照顾父亲昭三的每一天,都是耻辱和痛苦。
她常年累学的忍受,只为好好保护着女儿长大,而此时,已经找到可以继续照顾女儿的“父亲”佐佐木后,她终于可以得到解脱。
即使那个挂名的父亲只是个捡垃圾为生的男人,但至少他会照顾自己的孩子。
而找到阿真的佐和,终于停止了流浪……
佐和在影片中,始终像影子一样,可有可无地在一个又一个家庭里,老人生活里来来去去,却永远不被留下。
只被赋予简单宛如孤岛背景,似无来处,甚至可以不存在的佐和,似乎只是导演的一个全知全能的视角“工具人”。
这些具有普遍代表的:
被家人厌烦“抛弃”的老年人;
被以关心、倾听之名欲骗钱、骗心的老年人;
被剥离社会价值,被迫受亲属敷衍“养老”的老年人……
他们真实而不被看到,会被嫌弃、厌恶,甚至被隐藏、粉饰到抹去的现状,其实时时刻刻都不仅发生在日本社会,而是会发生在世界上每一个有老年人的角落。
因为衰老而代谢减缓会散发的“老人味”;
因为器官机能老朽而引发的生理性失禁;
因为精神机能性衰减的时而糊涂,时而犯傻;
以及那一如常人所同样有的情感和性的需求等,这其实就是正常的,会日益老去的人身上必然会发生的一切。
人,总会有老去的一天不是吗?
0.5毫米是属于“心”与心的距离。
而“佐和”,或许就是安藤桃子和安藤家族为已然和正向着老龄化进发的社会里,正在面临种种困境与难题的老人们的一次近距离的温暖关注之爱……
以上です。
本文作者:长了鹿角的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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